2013年1月2日星期三

哦,那片縈繞心頭的炊煙

歲月久了,就習慣往過去看,腳步遠了,就忍不住想尋覓來時的踪跡。當我身處異國他鄉,遊走於陌生的人和陌生的城市時,我時常眺望遠方的故鄉。越過大洋,越過崇山峻嶺,越過我生活多年的高樓大廈,最終,我的心靈,像春歸的燕子,停息在那個低矮的農家小屋裡,那個映著夕陽暖融融餘暉的,有裊裊炊煙縈繞,有幽幽燈火閃爍的溫馨的小屋,還有依著門,翹首等待著我回家的、我最親愛的外婆。那個簡單的農舍,就是我盛滿深情的心靈的港灣。

最願聽,百聽不厭的曲子,是那首著名的鋼琴曲《童年的回憶》。彷彿它的每一個音符,都是我心靈深處百感交集情愫的迸發;都是我難以割捨難以忘懷的記憶。每每聽到它,心海裡被攪動得波浪拍岸,也就越發地珍惜它,捨不得聽。總是在懷念外婆,以及記起一些與外婆與過去的村莊與童年有關的點點滴滴時,才輕輕地打開它,仔仔細細地傾聽。聽得自己心醉神迷;聽得自己熱淚盈眶;聽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遙遠的過去,回到外婆溫暖的懷中。

幼年時期,我與外婆住在一個不大的、依山傍嶺的小村里。小村從我有了記憶,就成了我精神的故園。無論我走到哪裡,我的心,總也走不出那個被薔薇和梧桐以及槐樹覆蓋著的小村,走不出那個有燕子呢喃於樑上的小屋,走不出外婆瘦小的懷抱和對她那綿延不斷的、永不釋懷的思念。

想起那段時光,生活原本是艱難的。六十年代初,正值中國的“災荒年代”,生活很難。儘管全家人將所有的“細糧”留給我;儘管母親經常從城裡帶給我補給,然而,總有青黃不接的時候,生活依舊是不易。外婆常常愧疚於無米之炊的窘境:“孩子,對不起啊,實在沒有好的食物給你啊。”可是,那時的我並不理解外婆的苦衷,望著粗糙的玉米餅子,我一味地用眼淚折磨外婆那柔弱苦痛的心。外婆並沒有責怪我,她常常深鞠著身子,眼裡盈滿了淚,愧疚無奈地嘆息:“哎,背時啊!”外婆牽著我的手,到自家“自留地”裡,將還沒有長大,只有我的手腕粗的地瓜挖了出來,煮給我吃。相比起粗糙的玉米餅,我還是樂意接受地瓜的,可是我渾然不知,在那個“口糧”緊缺的年代,提早挖出地瓜來,對於農戶的損失有多大。

現在想起來,我就有一種鑽心的痛,特別是當我有了女兒後,我就有了更為深刻的體會。我真的想說:“外婆,對不起,請原諒我的無知,你是天下最好的外婆。”可是,外婆早已在我還沒來得及回報時走了。

思念就是一張無形的網,我永遠也走不出外婆的深情。無論我的身體離家鄉多麼遠,到了晚上,尤其是孤獨失落的時候,我心靈的腳步,依然悄悄走回我的故園,走回那個珍藏在我記憶裡的,低矮的小屋。我真的想將時光的時針撥回到那段時光,我並不認為那段生活有多苦。在這個世界上,只要有外婆在,我就擁有了愛和溫暖。我依舊眷戀著:盛夏的夜晚從夢中醒來,一陣陣清涼的風,拂向我炙熱的身體,外婆俯身看著我,輕輕地搖著蒲扇,油燈裡,外婆那光潤的笑容,像聖母一般地慈祥;我依舊眷戀著,黃昏時刻,走到外婆的身邊,輕輕坐下來,將頭靠在她單薄的肩上,依著她,看她“咕噠咕噠”地拉著風箱,一邊諦聽著她均勻輕柔的呼吸,一邊傾聽著風箱節律地奏響著鄉村的音樂,安靜地看著火苗一閃一閃地在灶膛裡熱烈地舞蹈,冥想著一些幼稚的未來夢和幻想,或者聽外婆慢悠悠地講著她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的古老的故事……溫馨、安寧、溫暖、安逸……像蜜糖一樣沁入我的肌膚,蔓延到每一個細胞……

我想,如果把這個畫面定格下來,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麗、最動人的畫卷;我想,如果把這個時間扣住,那麼,這一定是人生中最溫馨,最幸福的時刻。

外婆瘦小羸弱,她的愛卻敵得過任何外來的侵襲。在她的懷裡,我就是那個棲息在暖巢裡的小雀兒,心滿意足地喃喃耳語。外婆的懷抱是一個世界,一個讓我無憂無慮的世界;一個充滿了愛的美麗世界。我真的不想長大,我真的想終生都能夠與她相伴。然而,我做不到。我將記憶裡有關外婆的記憶一點點地挖掘出來,仔細地裝在我心靈的錦囊裡,時時滋潤我瘦弱貧瘠的心靈土壤。

時間遠去,人在他鄉,故鄉離我越發地遠了。隨著時空的轉換,家鄉,小村,外婆,都已經模糊了。由於情感將記憶不斷的再刻畫、再描繪,故鄉的影子已經幻化為一個特殊的物像,就好像是一幀山水中國畫,畫中的小村上方凝固著一股淡淡的炊煙,它飄渺地升起,蔓延著,蔓延著,帶著一種永恆的思念和眷戀,帶著一種故土的親情和深深的愛,飄著,飄著,游弋在時間的長河中氤氳著,永不散去!